基本信息/《新资本主义的文化》
《新资本主义的文化》
理查德·桑内特 著
李继宏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年11月(预计)
背景/《新资本主义的文化》
半个世纪之前,也就是20世纪60年代,传说中那个性交自由、毒品泛滥的年代,许多严肃的激进主义青年将矛头对准了各种社会机构,尤其是那些大型的企业和政府组织,它们规模庞大,结构复杂,等级森严,铁钳似的牢牢地束缚着个人。1962年发布的新左派奠基文献“呼伦港宣言”同样抨击了国家社会主义和跨国公司,在新左派看来,这两种组织都是科层式的监狱。
历史部分地满足了“呼伦港宣言”起草者的愿望,五年计划、集中的经济控制等社会主义规则早已消失,那些强迫雇员卖命工作、年年供应相同产品和服务的资本主义企业已经成为陈迹。此外,医疗和教育等福利机构的规模越来越小,其形式也不再像过去那么固定。当今的统治者与五十年前的激进分子有着相同的目标:拆分僵化的科层组织。
然而,历史以相反的方式实现了新左派的愿望。我年轻时代的那些叛逆者认为,通过取缔各种社会机构,他们便能创造出各种共同体:直接交往的、团结信任的关系,不断进行协商与不断更新的关系,一个共同体的领域,身处其中的人们会关心他人的需求。这种情况当然没有发生。大型社会机构的分裂使得许多人的生活处于碎化的状态:他们工作的地方更像是火车站,而不是村庄,因为家庭生活被工作中的各种需求弄得失去了方向。迁移是全球时代的标志,人们四处流动,不再固定下来。可是拆分社会机构并没有生产出更多的共同体。
如果你是个怀旧的人(哪个敏感的灵魂不怀旧呢?),你可能会觉得这种情况实在令人惋惜。然而在过去半个世纪里,亚洲、拉美和西方发达国家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财富,这些新增的财富与拆分政府和企业的科层组织有密切的关系。这个时期的技术革命也主要发生在那些最少受到集中控制的机构。当然,这种增长的代价非常高昂:加剧了贫富不均和社会的动荡。尽管如此,认为这样的经济爆炸不应该发生想法也是有失理性的。
现状/《新资本主义的文化》
正是在这里,文化进入了我们的视野。我说的“文化”是人类学意义上的,而不是艺术意义上的。既然人们所生活在其中的机构已经四分五裂,什么样的价值观和实践行动才能够让人们团结起来呢?我这代人曾经苦苦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倡导小规模共同体的价值观。共同体并非惟一的文化粘合剂,最明显的证据是,城市中的陌生人尽管彼此并不认识,却生活在共同的文化里。但支持性文化的问题不仅仅与规模有关。
在不稳定的、分碎的社会环境中,只有一类人能够如鱼得水。这个理想的男人或者女人不得不应付三个难题。
第一个与时间有关:不停地在任务、工作、地点之间迁移的同时,如何应对各种短期关系和自我。如果机构不再提供长期的框架,个人可能不得不随时修改他或她的“生活叙事”,或者甚至缺乏任何稳定持续的自我认知。
第二个与才华有关:现实的要求不断变化,如何才能培养新的技能,如何才能开发自身的潜能。从实践的角度来讲,在现代的经济中,许多技能不用多久便会过时;在科学技术领域和先进的制造业中,工作人员平均八到十二年便需要重新培训。才华也是一个文化问题。新出现的社会秩序不利于匠人精神的发扬。所谓匠人精神,指的是将某件事情做到真正精通的态度;这种专注的态度在经济上往往是破坏性的。为了取代匠人精神,现代文化推出优才统治的理念,这种理念更注重潜在的能力,而不是过去的成绩。
第三个难题由此而生。它和放弃有关;那就是如何忘掉过去。最近,某个蓬勃发展的企业的领导人宣称,她的公司里没有人能够端着铁饭碗,过去的成绩并不足以让员工保住自己的职位。要怎样才能积极地回应这种宣言呢?这需要人们拥有一种性格特征,就是看轻一个人已经拥有的经验。拥有这种性格特征的人就像贪心的消费者,不停地追求新玩意,抛弃那些虽然旧然而功能完好的商品,他或她不会敝帚自珍地守护已经拥有的东西。
社会如何四处寻找这个理想的男人或者女人。我将会越出学者的本分,对这种寻找进行评判。这些以短期关系为取向、专注于潜在的能力、愿意放弃已有经验的自我是一类——说好听点吧——异乎寻常的人。大多数人并不是这样子的;他们需要持续的生活叙事,他们以某项专长为荣,他们珍惜有过的经历。因而,那些新机构所要求的这种文化理念给许多生活在它们之中的人们造成了伤害。
20世纪90年代末期,经济泡沫开始爆裂。盛极而衰本是正常的经济循环,然而,随着经济逐渐冷却,有个事实变得越来越明显:这次突如其来的全球增长给各种非商业机构,尤其是各种福利机构,留下了长久的痕迹。这道印记既是文化的,也是结构的。政府开始参照这种新经济的价值观来考虑医保基金和退休基金的独立性和自我管理,以及教育系统应该提供什么样的技能。由于我小时候是——如美国人所说的——“吃福利饭的”,所以这种新的文化模式,在我看来,与我童年时芝加哥住房保障计划的文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道印记是拙作《不平等时代的尊敬》的主题)。
外延/《新资本主义的文化》
在《新资本主义的文化》(The Culture of New Capitalism)中,理查德·桑内特(Richard Sennett)探讨了无用的幽灵和现代教育机构所提倡的素质教育之间的关系。 桑内特认为,大量的岗位,尤其是制造业的岗位,从北方国家转移到南方国家,使得北方国家许多原来在传统产业供职的工人失去了工作。自动化生产造成的影响更加严重,机器生产能够在大量提高产能的情况下大批压缩人力岗位,最明显的例子是美国的钢铁业。从1982年到2002年,美国的钢铁产量从七千五百万吨上升到一亿零两百万吨,可是钢铁工人的数量却从二十八万九千人下降到七万四千人(第92页)。这两个因素共同使许多北方国家的人面临无用的困境。
全球的岗位迁移和真正的自动化生产都是特殊的例子,它们影响到的更多的是西方发达国家。具有全球普遍性的是现代社会对技能的界定。在古代,技能的有效期几乎是终生的,但它现在变得越来越短。据估计,电脑修理工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必须三次重新学习他们的技能;医生需要的次数是相同的。法律、科研和其他行业也遇到这种情况(第95页)。除了技能本身寿命变短之外,现代企业选聘员工的标准也对此产生了影响。像微软、宝洁等现代企业,它们最看重的往往不是应聘者已经取得的成就(比如说
大学课程成绩),而是“潜力”。甚至连普华永道、毕马威这样从事专业性极高的业务的企业,它们在招聘的时候也根本不看求职者是否懂得基本的会计原理。所谓的“潜力”,就是能够及时学习新的知识、解决不同问题、和各式人等相处的能力。桑内特指出,这些前沿组织在经济生活中所占的比例并不大,但它们的“道德的和示范性的力量被当成其他经济部门应该效仿的先进标准”(第10页)。
教育部门对这种情况的反应是越来越不重视培养实践技能,而越来越重视“素质教育”,为学生提供日后灵活应变需要用到的知识基础。在桑内特看来,这种把实践技能排除在才华的定义之外的做法是极其肤浅的,它使包括大学生在内的现代人丧失了匠人精神。
匠人精神,在桑内特的定义中,是为了把事情做好而把事情做好的欲望(第194页)。一个有匠人精神的木匠会专注于把正在制作的家具做得尽善尽美,即使这么做影响到他的收入。一个有匠人精神的学生会精益求精地把他或她的专业知识学好,而不是浅尝辄止。素质教育理念下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往往缺乏实践的技能:中文系的学生不会写公文,新闻系的学生无法独立完成采访,社会学系的学生不懂如何编制问卷,建筑系的学生看不懂复杂的设计图纸,会计系的学生做不了财务报表,诸如此类的情况屡见不鲜。这种高等教育培养出来的是毫无特点、毫无专长的千人一面的毕业生;即使他们真的获得了所谓的素质,拥有了所谓的能力,一旦毕业之后,他们也必将遇到无用的幽
灵。因为正如桑内特指出的,普华永道、德勤、思科、高盛等前沿组织在经济生活中所占的比例很小,它们所提供的职位即使全部是公开的职位,数量也极其有限。所有专业的人都去申请那些不限专业的岗位,结果自然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掉下河的永远是多数。而现代社会大多数组织需要的依然是有一技之长的求职者。不懂制作财务报表的大学生也许有机会进入毕马威,但绝对没有机会进入一个需要专职会计的小型企业。
当然,正如桑内特的《新资本主义的文化》所指出的,如果你缺乏真正的一技之长,那么即使知道了哪里在招聘,你也未必能够被录用;就算被录用,你也未必能长久保住这份工作。要甩开无用的幽灵,摆脱被就业的悲惨命运,最重要的还是拥有匠人精神,专注地、持续地掌握一门技艺(可以不必和所学的专业有关)。在提倡所谓素质教育的高等学校每年培养大批——说难听点——无用废物的今天,一技傍身(无论是精通某门计算机语言还是图书编目技巧)能让你永远不会为找工作发愁。
结论 /《新资本主义的文化》
《新资本主义的文化》(耶鲁大学出版社,2007年)社会学家理查德.塞内得博士得出结论:
企业管理结构的变化,造成员工的归属感低下,员工间的相互信任下降,以及企业知识利用率减弱等损失。他指出,如果员工间没有相互信任,相互间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和行为模式,企业只不过是一群“表面空谈”,“冷漠的不透明人的集合”而已
作者简介/《新资本主义的文化》
(美)理查德·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一本作者。
理查德·桑内特(Richard Sennett),1943年生于芝加哥,1969年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曾任耶鲁大学讲师(1968-1970)、布兰德斯大学助理教授、纽约大学教授(1972-1998),1999年起担任伦敦政经学院社会与文化理论教授,以及社会学与社会政策教授,并曾于20世纪70年代末期与福柯有过合作关系。他的研究领域为:城市社会学、艺术/音乐、家庭、观念史与身体史。他的著作甚丰,主要著作有:《19世纪的城市》(1969)、《阶级中隐藏的伤害》(1972)、《眼睛的良心》(1990)、《肉体与石头——西方文明中的身体与城市》(1994)、《不平等世界的尊敬》(2003),以及三部小说。
评论/《新资本主义的文化》
这本小书是2006年出版的作品,桑内特在书中对新资本主义的文化做出了精辟的分析。作者在无用的幽灵和消费政治上的洞察力是大师级别的,我相信这将会是所有看完书的读者的共识,就不多说了。
虽然篇幅很短,但《新资本主义的文化》在桑内特的作品中占有一个承前启后的独特地位。在此之前,桑内特主要的研究领域是城市的公共文化和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职场,而对消费在现代社会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正如作者在本书中坦承的——有所忽略。这本书用短小精悍的篇幅弥补了这个缺憾,并且在最后引出了匠人精神的话题。
可以说,这本书标志着桑内特的文化唯物主义转向。桑内特的文化唯物主义,是一套全面理解当代西方文化的理论,他将会用三本书来完成这套理论的建构。第一本书是已出版的《匠人》(The Craftsman),后续两本分别是《战士与牧师》(Warriors and Priests)和《外国人》(Foreigner)。《匠人》的中文简体字译本也将由我完成,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请感兴趣的读者留意。
由于翻译了《公共人的衰落》,我和作者通过几次电子邮件,他不但解答了一些翻译上的难题,还给我个人生活带来很大的帮助。我非常感谢素未谋面的桑内特教授;但愿我的翻译能够让他的思想在中国找到知音和共鸣。